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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为人子亦是人父随笔散文

时间:2021-07-25 19:46:51 散文随笔 我要投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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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为人子亦是人父随笔散文

  我,像年轻时的父亲。父亲,是将来老了的我。

我为人子亦是人父随笔散文

  终究有一天,父亲会离开这个世界。而我,也会踏着他的足迹,在若干年后,随他而去。

  ——题记

  今冬一直未雪。

  乡间小道上,处处黄尘。深翻后又板结了的田地,如残年老人裸露的手臂,暗淡皴裂、青筋暴起。下午,天空黑云低垂,湿重的像摊在水泥锅台上,还没拧干的抹布。仰望低垂的天幕,仿佛看到了头顶深处,四散飘荡的小水珠,呼啦啦的狂奔聚集,闹闹嚷嚷窃窃私语,正在欢呼雀跃的,酝酿着变成晶莹曼妙的雪花,从高空悠悠当当的飘舞、覆盖,洇湿黄尘,洁白四野。

  阴冷的暮色中,我想起了小时候孱弱多病的自己,和用棉大衣紧裹了我、背着我四处求医的父亲。也是这么一个干冷暗淡的冬日暮霭时分。父亲背着我,我发着烧,眼皮沉重滞涩,迷迷糊糊。那时的父亲,脊背厚实宽阔。我在父亲背上,感觉到父亲的脚步那么有力和坚实。父亲怕我睡着,一边走,一边大声的和我说话。

  “狗蛋,你小的时候,大背着你看病。等大老了,快死的时侯,你会背着大去看病吗?”

  听到父亲的话,我突然产生了莫名的恐惧。人都会死吗?父亲也会死吗?父亲死的时候,我会长父亲这么高这么壮吗?于是,我的眼泪立刻弥漫了脸颊。我开始嚎啕大哭。我边哭边说“大,我不要你死,你老了,我给你买软柿子,我给你买金丝猴纸烟……”

  在我的哭声中,父亲笑得很爽朗,步子更大了。

  我在他背上,一颠一颠地,屁股开始往下坠。父亲腾出一只手,托着我的屁股只轻轻往上一抬,我就几乎蹿上了父亲的肩头。我不太迷糊了,双手搂住了父亲的脖子。父亲厚实温暖的背,让我像是在摇篮中一摇一荡。我抬头望着前方的天空,看见地上,慢慢白了,薄薄的,像春天飘落的柳絮,轻巧而柔软。

  下雪了,雪花落在我的鼻尖上,凉凉的。雪花落在了父亲的肩膀上,像灰蓝色的桌布上,白蝴蝶在轻轻的翕动着透明的翅膀……

  童年的往事,童年的甜蜜和酸涩,就仿佛刚刚在昨天缓缓上演和徐徐落幕。但,好像刚隔了一夜的幽梦。我长成了当年父亲的年纪,而父亲,背驼了,两鬓的白发,像山头上在阳光下惹眼的一缕白雪。父亲老了,我恍惚感觉到,他好像从来一直就这么龙钟和步履蹒跚一样。

  我不是个好儿子,我一直想的是自己的得失荣辱及牵绊纠结。得意忘形时,父亲的形象从来没在脑际浮现过。只有在生活中磕碰得心里刺痛时,才会想起父亲。想和父亲在一起坐坐,默默地抽根烟,熬点茶吃点干馍馍。然后,和他睡在一个炕上,在他长长短短的鼾声中,默默地想一些往事和心事。人老了,觉就轻。那一晚,父亲刚睡着一会儿,却很快又醒了。他摸摸索索的不开灯,揣黑下炕去小便。进门上炕前,替我掖了掖肋下的被子,缓缓的抬起手,轻轻摩挲了一下我的脸。我感受到了父亲掌心那一种粗糙的温热。忽然间,往事涌上心头,凄楚涌上心头,我的愧疚和自责也涌上了心头。眼泪一下子奔涌而出。父亲上炕躺下了,侧躺在旁边,面对着我。黑暗中,我装作翻身,背对了他,任泪水毫无遮拦地滚出眼眶,心里,刀绞针刺一样的痛。我真想在父亲的面前,酣畅淋漓的、鼻涕涎水的,大哭一场……

  我一直忘不了童年的雪。所以直到现在,我一直纠结于干冷的冬季,迟迟不下雪时,大地的干瘪与萧瑟。

  在童年的雪地里,父亲毫不留情的用一根枯树枝抽打过我。

  那一年的正月里,父亲带我去舅舅家。父亲和很多亲戚坐在炕上拉家常,不紧不慢的喝着酒。我和表兄妹们,在院落中洁白的雪地上,像兴奋的小狗一样,高叫着打打闹闹你追我赶。疯玩到大汗淋漓额头冒气时,我们脱下帽子挂在树枝上。从裤兜里掏出零星的鞭炮,用香头点燃后,扔到鸡窝里,母鸡嘎嘎蹿跳,零落一地鸡毛。丢到黄狗旁,黄狗夹着尾巴战战兢兢,竟想把狗头塞进鸡窝里。我们把鞭炮埋在雪堆里,听不太响亮的一声爆炸后,看积雪簌簌迸散。

  鞭炮声声中,男孩子想到了战争和硝烟。接着,拿来了大人喝完的空瓶子,点燃炮仗后,塞进瓶口。然后跑远,紧张的等待一声炸向后,碎玻璃片,在雪后刺眼的阳光下飞溅,看完整的酒瓶只剩下豁豁牙牙的瓶底。当拿来第二个瓶子,刚点燃鞭炮时,父亲汲了双鞋,突然从窑里脸色黑青的大踏步出来了。他顺手抽出了菜园边的一颗酸枣刺,一把打落了我手里的炮仗,抓起了我的手腕,酸枣刺狠狠地抽向了我的屁股。

  炮仗在我脚边爆炸了,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。我完全被父亲的一只手拎在了半空,树枝抽打在厚厚的棉衣上,似乎也不太疼痛。但我完全懵了,害怕得想哭,但哭不出来。父亲以前从来没对我发过这么大的火。

  舅舅和舅母也急急忙忙赶出来了。舅母一把把我抱在怀中,像老母鸡护着小鸡,一连声的叫我狗蛋狗蛋,眼睛立刻红了,冲着父亲大吼,有你这样作大的吗?娃儿这么小,吓瓜了……你打死你儿,你光杆司令活独人去!舅舅夺下下父亲手中的酸枣刺,用力推搡着父亲,说你走你走,不是你儿还是我外甥呢,往回走!有多大的事,这么打娃娃!以后别登我的门!

  父亲搓着两只大手,惶惶的转着圈。舅舅舅母把我拉进窑里,哐的一声关上了门。我在炕上,透过花格窗子,看见父亲推着自行车踽踽走出了大门。

  晚上,在舅舅傻女婿走丈人之类的笑话中,我笑得鼻涕开花,完全忘记了白天的惊吓和不安。天刚大亮,父亲蓝布帽子上顶着霜花,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条猪后腿,走进了舅舅家的大门。在舅母吃了饭再走的絮叨和埋怨中,父亲给我戴上了棉帽子,把我搁在了自行车的三角横梁上,急急的走出了舅舅的家门。到了镇上,父亲停下车子,给我买了两块钱的一长串炮鞭炮,还有一个鼓鼓的花皮球。回到家时,母亲刚捏好了饺子,等着我们爷俩回来下锅。那是1986年,我刚上小学一年级。

  父亲说,万般皆下品,唯有读书高。等我上初中时,父亲又对我说,只要书念成了,就等于把农民皮扒了。柴米油盐酱醋茶,还有媳妇,就会像风一样的跟着你的脚后跟,顺理成章的走进你的家门。

  小时候,我就喜欢听故事。识了几个字后,我开始阅读我能找到的所有书本,连高年级的语文课本,我都看得津津有味。我坐在门槛上看,我趴在油灯下看。慢慢的,我开始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发呆,瞅天上的白云,望远处灰不塌塌的大山,一坐就是大半天,能好长时间一动不动。

  母亲骂我越来越傻,强逼着我和村里的小孩出去玩。有一次,父亲丢下手里的活计,把我拉到了大门前的枣树下。他俯下身子,揪揪我的耳朵,说,狗蛋,你想啥呢?你真成了大的傻儿子了吗?

  我说,大,我想书中的故事呢。父亲很快的拍了一下我的后脑勺,说看书是好事,但别瓜不痴痴的胡思乱想。你的小脑瓜能想来什么呢,长大了再想!父亲那时是个菜贩子,整天骑着自行车走村串巷卖菜。几天后,父亲到平凉去批发蔬菜,回来时,给我带了一本厚厚的《白话聊斋》。于是,一有时间,我翻着《新华字典》,手指蘸着唾沫,翻过了一页又一页。可惜,我最珍爱的第一本书,在初二时,竟想不起前因后果的丢失了。至今,我对《聊斋志异》中的书生宁采臣、孙子楚,小倩、阿宝、婴宁、娇娜、青娥,记忆犹新情有独钟。

  长大后,我知道了父亲的很多故事。

  父亲在小时候,也孱弱多病,瘦黄的像一株病怏怏的幼苗。大伯比我父亲大十几岁,而爷爷去的又早。大伯把父亲安顿在班车上,自己却骑着自行车上坡过坎,抄近路领着弟弟去看病。

  刚包产到户后,父母亲山地塬地种了二十余亩。听说那几年风调雨顺,粮食长的辉煌喜人。父母亲当时也正值壮年,有使不完的气力。在偏僻的沟底垦荒,种了一亩半麦子。那一年,这块地里的麦子,长得与塬地上的麦子齐头并进。但那块沟底地里,却没有能走架子车的路,得靠父亲往上背。眼看背的剩下不多了,捆成两小捆,两个来回就顺顺溜溜的能背上塬头。但天快黑了,父亲决定一次性背上去。麦子捆成了一大捆后,像个小山。父亲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背的动——大不了,路上多歇息几回而已。于是,父亲蹲下身子,憋着气,使尽全身力气,终于,挺直腿站起来了。但突然间,臀部好像咯噔一响,立刻疼得钻心。父亲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,双手仍然紧抓着背上的麦捆。他发现,自己腰部以下,已经使不出半丝力气了……

  硬撑了几天后,父亲第一次住院。

  原来父亲臀部的一条血管,由于突如其来的肌肉凸张和大力挤压,挣断了。等住到医院,已经淤积了一大堆的脓血……

  父亲一辈子,总共住过两次医院。

  父亲在二十来岁时,贩过菜,收过烂鞋和鸡蛋。在村子里,第一个给我家修建了三间土瓦房。三十岁后,父亲觉得小生意没有保障,且不是长远之计。于是拜了村子里的高姓木匠,开始学实实在在的手艺。农闲时,外出揽活,给人家打家具,拾掇修房用的木料。日子倒也过得明净滋润。

  那一年,我十七岁,读师范三年级,正没日没夜的在文学大梦中彷徨辗转。那一年,也是我最为阔绰的一年——一学期有六篇习作变成了铅字。放寒假回到家里,我迫不及待的把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,摆在了父亲身边的炕桌上。我洋洋自得,想让父亲分享儿子的喜悦、为他的儿子感到些许自豪。并且,一家人,能热热闹闹的过个好年。

  但父亲脸色枯黄,面色像熟透了的梨子。母亲说,你大最近一直腰疼得厉害,村上的高大夫西药中药开了一大包,不停地吃,好像不见效……至今还记得,父亲靠着被垛,把一只枕头垫在腹上,双手张着我拿出来的一张报纸,对着窗户眯眼观看时,那种欣慰掩盖着痛苦时的表情……

  到了晚上,父亲疼得虚汗如注,我和母亲焦急万分又无计可施。终于捱到天亮,我领着父亲坐最早的班车,准备去县上医院检查。那是冬季一个干冷的早晨,路边枯黄的草叶上结了一层白霜。在车上,父亲裹在黄大衣中,把一把止痛药片,默默嚼得咔擦作响。

  到了医院,挂号、排队,做各种各样有用无用的检查。父亲上下楼梯都已经困难异常了。到了二楼,父亲喘着粗气说:“你搀着大,我困得没有一点点力气了……我去上个厕所”。刚到厕所门口,父亲停顿了片刻。他扬了一下手,想抓住门框。突然间,直直的往后跌倒,我竟没有扶住。我俩都急促的摔倒在了楼道里的水泥地面上。

  父亲昏厥了。立即急诊,他的血压低的厉害,输液时连血管都找不到了。县医院既不能判顿出确切病情,更无法救治,必须立即转往市医院。我的头脑一片空白,我只有十七岁,什么都没经历过。我觉得灭顶之灾已经骤然降临,但头颅中,好像嵌进去了硕大的铁块,意识和身体都麻木了。我不知道怎么办,我心里根本没有一点主意。当时,多亏了在县城当包工头的一个堂兄,替我拿了注意,叫了车,当机立断的转到了市医院。

  市医院初步诊断,是胃溃疡后的大面积出血,必须立即手术。

  在从县上到市里的途中,父亲一直昏迷,完全不醒人事。当担架抬向手术室时,父亲却清醒了,一只手突然掰住了手术室的'门框,大声地叫我的名字,说狗蛋啊,我不行了,没必要再在尸首上再割一个口子了。,大求你,把我拉回去吧……死在外面的人,进不了家门,就进不了祖坟。就成孤魂野鬼了……我趔趔趄趄的跟在单架后一路小跑,我看不清父亲的面容,父亲身上苫盖着白单子。听到他的话,看着担架上父亲左摆右摇的、两只穿着黄色胶鞋的大脚,我一下子掩抑不住的在楼道里、在来来去去的医生病人中放声大哭……

  手术做了六个小时,父亲的胃,被切了四分之三。大夫说,当我们打开你父亲的胸腔时,有一只血管还在吱吱的冒血,这男人,还真能挺……

  父亲的命救下了,但父亲的身体垮了,我们家,也开始走向了下坡路……

  在父亲生病期间,我东奔西跑,受了很多的罪。几天内,我觉得,自己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。我开始思索父辈走过的路,开始思考男人的责任,开始想到了人世的艰辛与苦难。我从文学梦中义无反顾地走了出来,我开始在田间挥汗如雨。在暑假,我去工地上当小工……

  以后,我直接或者间接、有意或无意的,搜集了很多父亲经历的往事。

  父亲上过小学。父亲想一门心思供我读书,让我成为一个先生……

  父亲年轻时,在煤矿上待过一段时间。梦里,不见天日的坑道中,四处积水、阴冷黑暗,大梁吱嘎作响的情景一直让他心有余悸……

  父亲说,小时候,他和几个小孩提着篮子去剜苜蓿,狼就像狗一样的坐在地头。他们几个小孩一个牵着一个的后襟,抖抖索索地想挪到大树下,但最前面的孩子,还是被狼咬着脖项叼走了……

  在寒假的雪天,父亲逼着我端坐在炕桌前,在旧作业本上练毛笔字……

  大年三十,我歪歪扭扭的写好对联后,父亲擎着烟锅,嘴里呼着白气,把自己认为写得周正的对联,贴在大门上。把实在碍眼的,贴在牛圈和厕所。父亲要我在大门上写国泰民安,在槽头些六畜兴旺,在堂屋门楣上写人寿年丰,在奶奶的窑里写老安少怀,在炕墙上写身卧福地,在大门外的断墙上,贴抬头见喜,在粗壮的老榆树树身上,贴长生不老……

  母亲弃世后,一下子,父亲老境颓唐凄惶。

  夜幕降临时,他坐在炕上上看电视,不到八点,就觉得昏昏欲睡。关了电视,一挨枕头,就呼呼酣睡。但不到十二点,往往会准时醒来,睡意全无。于是,他生着炉子,熬很苦的茶,在地上响亮的咳嗽和吐痰。然后再不上炕,烟锅一明一灭中,坐在炕前的小凳上,发呆,等待着天亮。

  在一个堂兄的介绍下,父亲到一处工地上去看大门、去消磨残年。

  工地上,父亲喂养着一条大狗两只小狗。大狗拴着,两只小狗,就常在父亲脚下滚来跑去,磕磕绊绊。父亲像当年骂圈里的黄牛灰驴一样,用骂人的语言,亲昵的斥责着两只淘气的小狗……

  在这个至今没有飘雪的冬季,昨天晚上,我竟梦到父亲死了。

  梦里,雪下得很大,接天连地一片白色。父亲闭着眼,穿着笨重的棉衣棉裤,躺在土窑的炕上,眼皮紧闭,嘴角抿紧。一口还露着白茬的杨木棺材,就森然的立在他身旁。院落里、目之所及的远方,大雪纷纷扬扬,一片寂静,一片茫茫白色,找不到一个人影……

  我从梦中惊醒,披衣一直坐到了天亮,扔了一地的烟蒂。我不知道这梦,到底预示着什么,是吉?还是凶?早晨六点时,我拨通了父亲的手机。

  当父亲那一声“谁啊”,传到听筒时,我心底蓦地升腾起一种委屈和酸楚。我说,大,夜来晚上,我梦见你死了……父亲在那端呵呵笑了。他说,你不知道吗,老辈人说,儿子梦见老子殁了,老子会增寿的……电话那头父亲还在不停地说,好像在问妞妞长胖了没有,吃饭时,还像往常一样哭鼻子吗。但我一句都没听进去,因为,我的眼泪,已经在我的鼻翼两侧,肆意的滚落了下来……

  挂了电话,我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。

  其实,我想对父亲说,父亲啊,我能挣钱了,我的女儿在长大,你老了。现在,我的烂账也还的差不多了,你要好好的,要好好活着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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